德胜,你不想学
日期:2013-09-09 来源:汪中求
——在“德胜:中国企业管理模式高端论坛”上的主题演讲
各位专家,各位媒体的朋友:
大家下午好!
我想讲三个内容。
一、德胜,值得学。
我跟德胜有很深的交情。我注意到作者周世友先生在《德胜员工守则·再版前言》中按他理解的顺序把我对德胜的参与排在第三位。
我第一次接触德胜是从《英国学人》杂志上,是从国外了解到中国有这么一家企业,几十页的手册可以统治一个一千人的企业。我觉得很奇怪,回来之后我马上去调查它,那是2006年。
我调查的过程当中,当然首先关注的是它的细节,因为当时我正在做细节管理的研究。于是,我到德胜之后,很快就在他们的员工读本(即今日出版《德胜员工守则》的雏形)中翻找到有关于管理细节的认识,特别是关于我的书《细节决定成败》的介绍。当然在再版的《德胜员工守则》当中也有聂圣哲对《细节决定成败》这本书的提法:“《细节决定成败》这本书只要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懂,但德胜人会领悟到这里面的深刻道理。”当然我的书里面没有什么深刻道理,也就是说,德胜聂圣哲对于企业怎么做好细节,有他自己的认识。这是2004年,聂圣哲在内部讲话当中涉及到的。后来,德胜准备给每个员工发这本书,等我2006年去德胜考察的时候,我发现绝大多数员工桌上都有这本书了,而且跟《德胜员工守则》放在一起。我没有觉得《德胜员工守则》这本书有多了不起,但是很明显,德胜是一个很注意细节的公司,这是我的第一次认识。
后来,我们组织很多人对德胜做研究。我们有一个老师写了一本《德胜管理》,从管理学的角度系统分析德胜的优劣。我因此认识到德胜不仅细节做得好,而且规则体系比较完善。用精细化管理的话来说,是通过系统化和细化的规则来对员工进行“理”的帮助而不仅是“管”的约束,这个方面使我对德胜的认识又深刻了一点。
再后来,就像大家讨论的,更多地认识到德胜的文化理念。中国人说企业文化的时候,很多人其实是不得要领的,只是口号,或者说只是老板某一个晚上很高兴想起来的一句话,或者是老板几次讲话的重点摘要,变成了挂在墙上的文化。我一开始没有太重视“企业文化”的提法。
随着我和德胜交往的加深,就感觉到每一个人身上表现出来的内在气质跟他们所讲的四个单词是非常接近的,特别是我们现在社会很难看到的“诚实”。这个企业经营得很好的,并他们不是成天去讨论文化。这个企业几乎没有业务员,我的第一本书《营销人的自我营销》中提到一个观点,“优秀的公司是没有或者说很少有推销员的”,而德胜做到了。
德胜的董事长、总经理也没有事做。大家可能觉得聂圣哲天天在琢磨德胜文化的问题,其实据我对德胜的了解和我对聂圣哲的了解,聂圣哲根本用不着那么多时间来琢磨这个问题。我跟他交往有八年了,大家去关心聂圣哲,你会发现,第一,今天这个会议他没有来,第二个,你看他的微信,最近他最关注的是一个黄梅戏,叫做《徽州往事》。我不相信他的精力都在企业,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这个企业的高层管理者,连总经理程涛都没有多少事。文化方面的事是赵雷的事,他们高管并没有多少事,这是很多企业家向往的境界。
这个企业由于管理费用非常低,利润很好。这两年我们没有太多从财务上了解,前几年他们的利润率可以达到21%,现在这个时代有多少企业可以做得到。因为管理成本很低,营销费用也很低。我要讲的第一个意思是,德胜值得学。
二、德胜,学不会。
我从2005年到现在,讲课也是我的重要工作之一。我每年大概平均讲70次课,8年来,每课平均参课人数500人,我在这种课当中有一半的机会都会去讲德胜,以德胜作为案例来讲,作为细节的案例、规则的案例、企业文化的案例来讲。粗算我已经给14万人传播过德胜,得到的反馈是大多数人认为德胜是学不会的。
学不会的原因是什么呢,我分析了一下,首先他们仅仅搂住了它的现象。在座很多人第一次觉得很奇怪的是,德胜报账不需要签字,很多人就会搂住这个现象,就会往深处问,为什么不需要签字呢,靠什么呢。当然我们就继续给他解释,他们怎么做。于是,人们开始进入到规则体系的层面,但是进入之后又发现这个规则体系其实没有太复杂,也不是很严密的,那又靠什么呢?后来人们才认识到,它的价值观在起作用。学的人再往下问,这个价值观怎么来的,因为企业的价值观是要每一个人都理解才行的,否则不能作为企业共性的东西存在,追问德胜怎么得到这些价值观或者说德胜人怎么能坚持这些价值观。再往后大家会进一步考虑,德胜的人怎么来的,为什么德胜人容易接受这种价值观等等。
最后他们都认为,德胜是学不会的,讲了很多的理由。比如说,刚才有的老师也讲到,德胜人有的是从小孩的时候就开始接受了德胜文化的教育。按照常规理解,我们确实很难从现象到规则、价值观、到人的来源,这么一个层次去理解德胜怎么做,所以很多人认为德胜学不会。
三、德胜,不想学。
其实,很多人不想学德胜。现在很多人,很多企业家,在讨论德胜,但有多少人真心想学德胜了。
杨壮老师对德胜有一个分析,德胜是人治、法制兼心治的产物。关于这个观点我以前也讲过,我原来不叫“心治”,叫“文治”,即文化治理。今天我特地看了一下再版的新书,杨壮老师理出了一个图,他认为德胜是三种管理同时存在的,我理解。德胜的领导人或者说灵魂人物起的作用暂时还无法取代,所以它的人治还是存在的,法治就更不用说。表面看德胜是不需要管理的,事实上它两条线同时在走,一个是思想境界方面的影响,另一个是法治那条线也从来没有放松过。
我在德胜都被他们的纠察纠过。有一次我带着太太去看德胜的样板房,其中有一个非常值得看的迷你型样板房,7平米的小房子,那个房子让我特别着迷。我正要进去的时候,后面有一个声音喊“停下”。我一回头,代波,是德胜的督察官。其实我跟代波很熟悉,但他毫不留情的叫我停下来,他说“请脱鞋”。我就脱了。出来之后,代波非常尴尬地笑着说,“汪老师,对不起,这是我的职责。”我同意。
德胜对规则体系一直没有放弃,但更高的境界是杨壮老师提出的“心治”,我原来叫“文治”。达到这种境界很多规则就可以做到自觉地执行,所谓道家讲的“无为而治”,不需要刻意地去做,大家都可以做到,他们的这种无为而治表现为很多的方面,比如说可以申请“因公睡眠”,比如说“公车私用”,比如说“报账不需要任何人签字”等等。
问题是,我们很多人都想学德胜的时候,或者说口头说想学德胜的时候,是不是内心深处真的想学呢,我认为不是。像我们这些做研究的其实也不是在学它,只是拿它作为一个玩意儿在玩的。因为我们这些人并不对一个独立的企业负责任,特别像吴维库老师这样在大学教书,还不像我还有一个咨询公司在手上,说不定还要真的学一学,你就根本用不着学,你只是玩它而已。
人们不想学德胜的原因有三:第一个原因,不管什么企业首先存在使命问题,也就是,我为什么要办这个企业。世俗当中很多人办公司就是为了挣钱,就是为了让自己过的更富裕,当然也有很多所谓的说法,比如“实业报国”等等。事实上中国很多企业家当初办公司,我不相信他有多高的使命。
关于这一点,我记得日本专家河田信老师在若干年前提到过一个观点,他认为日本很多企业的使命是,实现相关者的人生幸福。当然这个相关者首先包括股东,聂圣哲还是挣钱的,他还是活得很好的。聂圣哲每一次带我去吃饭,都可以花很多钱,并且他告诉我说不在乎,因为这里有1/3是税,无所谓。他也是得益者,他没有做作地说,我是为了别人。投资人是相关者的第一个部分。第二个相关者是员工,很多企业拼命对外捐赠,20万捐个希望学校,拿30万去做宣传,你相信他的高尚吗?自己的员工可能在那里借钱交房租,老板却根本不管,员工的幸福是第二部分。第三部分是客户,企业以合理性价比的产品和服务来使客户获得幸福感,德胜在这个问题上,恐怕达到了很多企业都没有认识到的高度。看看德胜如何认识质量。中国很多企业一直在说“质量就是生命”,如果我们钻一下牛角尖,质量是生命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有质量我就有利润,就有市场,还是以我为中心的。而德胜不这么认为,质量是什么,是道德,是修养。如果你明天死,今天质量还是要做的,这是你的道德、修养,跟企业的死活没有关系。如果明天打算企业死掉,是不是今天可以不讲质量呢?还有一些相关方,比如说供应方,德胜长期以来是直接从美国进口原材料,刚才有人提到德胜如果做的不是美式木制结构洋楼会怎么办,我确实觉得会有一定难处,因为他的合作方可能不一样,但是德胜也有大量的中方的合作方,比如说闭路电视,但德胜想办法影响供应商,用自己的价值观念去影响它,当然影响的速度和深度很有限,但是他们一直在做。他们认为这样,除了给你生意做之外,给你带来一定的价值观,也是我们共同追求幸福的一种方式。最后才是社会,比如说出这本《德胜员工守则》,对于德胜本身的业务不重要。很多人会世俗的认为,出书对德胜的业务很有意义,可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们太担心别人的业务了,其实德胜不需要主动接单的,是别人追着他去做单子的,这本书当然对德胜品牌有影响,但是它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带来订单的,很多年前就不需要。德胜出书的目的也是为了实现企业的使命,使更多人从中获得某种幸福感。所以,企业首先要思考一个问题是,企业的使命是什么,如果你的企业使命过于世俗,当然世俗没有什么不对,我也是一个世俗的人,但是你用世俗的使命跟德胜的使命放在一起讨论,你没有办法讨论,当然你也不可能真的是想学。这是第一个不想学的原因。
第二个不想学的原因是普世价值不愿意承认。刚才有老师谈到,德胜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文化造就的企业,更不是中国式的企业,而是西方式的企业。这个观点我不同意。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认为德胜既不是中国式的企业,也不是西方式的企业,它所表现出来的仅仅是普世价值而已,这个没有什么国家而不国家的,任何国家都应该这么去思考问题。比如说德胜价值观中的“诚实”、“勤劳”、“有爱心”,这个东西是西方的吗?这是所有人都应该坚持的东西,只是我们有的老板不想坚持这些东西。比如说诚实,他自己都做不到,天天偷税漏税怎么叫员工去诚实。我一直在讲“宁讲错话,不讲假话”,我不保证所有真话都讲,但是我说出来的绝对不是假话,这也是我跟聂圣哲相同的地方。聂圣哲在自己的企业里面要求诚实,他就一定要在所有地方自己先做到。我要聂圣哲出去讲学或者参与一个论坛,他一定要分析跟哪些人一起,如果净是些纯粹扯淡的人,他根本不去。这个人,价值观念要在很多地方表现出来,而且非常刻意地去坚持。这种价值观,我觉得没有必要反复去讨论它属于谁,它属于人类。但是我们这个国家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最基本的价值观常常被放弃,或者说很多普世价值我们不愿意认,包括很多企业家不愿意认。
德胜你学不会,严格来说是你根本不想学。你只认同它的某些手段,这些手段很容易被理解为小聪明;而德胜是非常反对小聪明的,“不走捷径”就是反对小聪明。我有一本书《契约精神》就提到,“一个善于把小聪明用到极致的民族,最终会失去获取大智慧的机会。”想从德胜那儿学小聪明,这样的企业最后是没有希望的,虽然你现在成功了,发财了,甚至做大了,或者还可以活几年,但是整个民族就因此而没戏。
德胜并不一定追求大,也不追求未来一定做多久,刚才吴维库老师在讨论,德胜有没有持久性,有没有普及性,有没有国际性;我认为一个企业有没有普及性不重要,看它什么东西可以普及。比如说德胜最基本的普世价值可以普及,不是说所有的管理方法可以普及,因为各个企业是不同的,而且追求也不同,不需要讨论它的普及性。只要是普世价值,本身就有普及性。再说,它是不是有长寿性,任何企业都会死的,我们跟人一样,企业也是一个生命,死就死了,德胜死了也没有关系。死有什么呢,任何一个人都需要考虑自己怎么死,企业也一样,有多少企业是与天地同在的,现在我们知道日本最长寿的企业是金刚组,据说1400年,这几年也快死了。现在中国200年以上的企业只有16家,所以未必所有企业都要追求长寿。德胜的老板聂圣哲曾经给我说过一句话,我这个企业随时可以关门;他并没有打算做一个长寿的企业,但没有做一个长寿的企业或者没有做成一个长寿的企业,未必它就不是一个高尚的企业。就像有的人生命很短暂,却也可以成为一个很高尚的人,有道德的人。国际性就更不需要考虑,本来就不需要一个种子要在全世界都种下去,根本意义上还是对普世价值的认同问题。只学德胜报账不需要签字,而根本没有诚实的教育和价值观,老板自己也不想这么做,怎么学呢?所以根本上不是学不会,而不是愿意学。
第三个不愿意学的因素是,很多人贪欲无限,受利益的驱使和环境的负影响太大。大家注意到没有,至少从我认识聂圣哲到现在,德胜这几年几乎没有发展。我说的是规模,并不等于他的思想没有发展。它的发展能应付我们的货币贬值就差不多了。其实德胜完全可以发展的,它完全不愿意无限地接业务,为什么不发展呢?因为聂圣哲不是那种纯粹为了挣更多钱的企业家,他也不愿意受太多世俗的挣更多钱的影响。当然做企业不可能不谈钱,不可能不谈利润,不可能不谈现金流;聂圣哲内心深处是非常讨厌铜臭味的,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关系,没有发生过经济往来,我们不愿意扯这个,当然我也不愿意,我可能比他更俗一点,因为我没有他挣钱容易,所以我要到处去“卖唱”。一个过于贪婪的企业家,一个贪欲过大的企业,很难维持他自己坚定的价值观。德胜这些年在这一点上做得特别好,德胜一直以来是1000人左右。有多少人能够这么理性的去认识这个问题呢,所以在一片唱大的声浪中谈学德胜,从内心深处就不想学,你只要学德胜不做大,就学不了,就不想这么学。很多说学德胜的企业家用一种小聪明的思维,在玩德胜非常反对的“走捷径”,这是问题的本质。
我想用我身上发生的一个小故事作为我今天演讲的总结,我曾经在国内企业家界组织过一个叫“神仙会”,就是可以胡扯的会谈,大家不需要有主题,也不需要有什么禁忌,不需要分主次,不需要排先后,没有什么主持人和主嘉宾,就这种会。我曾经请动了聂圣哲参加过三次,其中有一次,他跟上海惠普的黎德光博士在一起,黎德光博士当时就问了聂圣哲一个问题说,“聂先生,我们两个人换一个位置,行不行?”聂圣哲回答说,“你做我的企业肯定不行,因为我的员工面对你的这种管理方式,大部分都会走掉。反过来我做你的企业我聂圣哲肯定做不到那么大,但是我至少可以做得到,员工一定能很早到岗帮同事把水倒好,把桌子擦干净,这一点我坚持能做得到。”这就是德胜的回答。
我今天的发言可能有一点不太合适宜,很多人在讨论学德胜,其实不是简单学得会学不会的问题,更多的是内心深处愿不愿意学的问题,因为相对来说,我们还处在一个比较虚假的世界。
谢谢。